李念安擡起一雙水潤的眼睛, 無辜又迷茫。

腦袋不舒服地動了動，可嘴唇上那只惱人的手指不動如山，她有點生氣, 又軟軟地擡不起手, 只能伸出一點舌尖頂了頂。

手指燙著似的離開，李念安滿意，合上眼睛又要陷入昏沈。

“安安，你喜歡聞歸嗎？”模糊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。

李念安蹭了蹭，覺得今天的枕頭異常硬。

那道聲音還在問，讓人煩不勝煩。

“不能喜歡。”李念安嘟噥。

“為什麽？”有人問。

為什麽？當然是為了不變成曹傑那樣的可憐蟲，為了能在男神婚禮上體面祝福他跟心愛的人幸福。

“什麽？”那道聲音追問。

李念安委屈：“我只能是粉絲, 我不會喜歡他！”

那道惱人的聲音總算消失了，她也沈沈墜入夢鄉。

夢裏，一雙深邃的眸子一動不動看著她, 裏面是她不太明白的情緒, 好像被迫面對真相的悲傷失望, 又好像被傷了自尊後的茫然失落, 但不管是那一種, 都不應該屬於這雙眼睛。

這雙眼睛應該……

李念安猛然從夢中驚醒，胸口起伏, 瞪著天花板平穩呼吸, 她居然夢到了聞歸, 確切的說，是夢到了他的眼睛, 還是如怨如訴的那一種，好像她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。

可她能做什麽事？

支肘起身，腦袋一陣宿醉後的脹痛, 任她想破頭皮，也想不起昨天喝醉後發生了什麽，暈暈乎乎想了半晌，餘光掃到窗簾縫隙透出的光線——很暗淡，都沒能在墻壁和地面留下什麽痕跡。

李念安松了口氣，看來時間還早，沒因為宿醉耽誤正事就好。

人生中第一次喝到斷片，晚上又做了個沒頭沒尾的夢，偏偏還想不起來自己喝醉後說了什麽做了什麽，李念安心中忐忑，可再忐忑也沒什麽用，只能走一步算一步。

摸過手機看時間，這一看，險些嚇到心臟驟停。

中午十一點二十。

完了。

李念安大腦一片空白，空白完趕緊給周婷瑤打電話，沒人接。

再打，依然沒人接。

強制休假回來後，周婷瑤什麽都想通了，說她男朋友不靠譜，說她自己鬼迷心竅，到最後甚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，發誓跟男朋友斷了，絕不再往來，以後好好工作，不辜負別人的期待。

呂敏信了，李念安也信了，結果沒想到回來才不到一個星期，她又明知故犯！

李念安很生氣，直接將電話打到呂敏手機上。

對面接通，先是一陣抽抽噎噎的哭聲傳來，呂敏聲音顯而易見的疲憊：“你醒了？婷瑤在我這，你頭疼不疼？”

李念安一驚：“在你哪？”

呂敏事情多，手下又不止她一個藝人，一般不會陪著她一起拍戲，頂多過來探個班，現在人應該還在樂陽，而昨晚拍夜戲的時候周婷瑤還在影視城，這是買機票連夜走的？

“我在影視城，婷瑤這邊出了點狀況。”呂敏說：“聞老師幫你請的假，你下午再過來就行。”

對面哭聲止住，李念安一時不知道該先問周婷瑤還是聞歸，呂敏也不再說話，電話兩頭一時俱是沈默。

“婷瑤怎麽回事？”李念安問。

呂敏聲音幹澀：“你過來再說吧。”

影視城附近的飯店包廂，周婷瑤雙眼紅腫得像核桃，呂敏一臉疲態，李念安宿醉剛醒，三人臉色一個比一個差，倒有點同病相憐的味道。

飯菜已經上完，誰都沒動筷子。

呂敏開口打破安靜。

“婷瑤借了高利貸，40萬，還不上了，現在追債的鬧到我跟前。”

周婷瑤的男友梁俊坤，據說大學剛畢業，家裏有點錢也支持他自己創業，年輕人雄心壯志，卻屢屢被資金短缺掣肘，一分錢難倒少年英雄，他向自己女朋友開了口，開口就是40萬。

李念安：“……你不是跟他分手了嗎？”

周婷瑤不說話。

呂敏和李念安對視一眼，全都難掩失望。

這個梁俊坤，就是個pua加金融詐騙，什麽自己創業，什麽兩人以後美好前景，什麽甜言蜜語，什麽雄心壯志，全都是他編的故事，就是為了騙錢。

偏偏身在其中的姑娘一葉障目，看不清溫柔體貼男朋友的真面目。

外人勸說再多都是徒勞。

“你打算怎麽辦？”李念安問。

周婷瑤又哭，說她都是被梁俊坤給騙了，腦子不清楚，希望兩人能幫幫她，她肯定跟他分手，再也不犯。

這個保證呂敏聽過三遍，李念安聽過兩遍，實在沒什麽說服力。

但周婷瑤畢竟是受害者，而且這麽多高利貸，如果她們不幫忙，周婷瑤爸媽就得賣房子，李念安心裏不忍，有點猶豫。

手機振動，呂敏發了信息過來：“別答應她。”

李念安意外。

呂敏跟周婷瑤從小就認識了，這麽多年關系也一直不錯，事到臨頭居然能狠下心？

但轉念一想，也明白了，周婷瑤屢教不改，之前是玩忽職守，到處從親朋好友借錢，這次直接升級借高利貸，下次不見得會惹出什麽亂子，沒人能永遠替她兜底。

李念安思慮半晌，分析利弊，最終還是決定先替她還一部分，後面看她表現。

周婷瑤自然感激，然後在李念安勸說下去洗手間洗臉。

她走後，李念安看著呂敏：“幫我找人查下梁俊坤吧，我覺得他有問題。”

午後，淅淅瀝瀝飄起了細雨，一場秋雨一場涼，牛毛似的雨點落到裸露的皮膚上，激起了一小片雞皮疙瘩。

程詩離從湖邊折返，一路上遇到四個園藝師傅、三個家政人員，居然沒有一個人發現她忘記帶傘了，碩大的李宅，仿佛集體失明，全都看不到她了。

靠近主別墅，還沒進門，就聽到一陣並不算太大的砰砰乓乓聲，開門，裝修工人們忙得熱火朝天，軟裝幾乎全部換了一遍，是她欣賞不來的風格，據說女主人安萱喜歡。

程詩離站在門口，悲哀又茫然，她住進這棟別墅四年，連個掛畫都沒變過，說是李遠陽不喜歡居住環境發生變化，卻原來不是不喜歡，而是沒心情折騰。

麻木地繞過忙碌的人群，扶著步梯走到二樓次臥——她的房間，行李箱早就拿出來了，卻一直沒有動手整理，衣服、鞋子、包包和首飾，她需要整理的只有這幾種。

可衣服風格是李遠陽喜歡的，首飾風格也是李遠陽喜歡的，鞋子和包包是為了配這些衣服和首飾買的……整個房間裏，需要她帶走的居然只有手機和身份證。

僵坐在沙發上不知過了多久，久到太陽西斜，落日餘暉灑滿窗子，一陣沈穩的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，程詩離瞳孔一顫——李遠陽今天居然這麽早就回來了！

一顆僵硬的心重新跳動起來，程詩離趕緊站起來迎到門口，路過穿衣鏡時不忘將一縷翹起來的卷發回歸正確方向。

開門，高大的男人背光而立，他保養極好，看起來還跟十年前初遇時一樣俊美有風度，只是十年前還會對她微笑的男人，現在臉上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，她甚至看不透這張儒雅俊美的面孔背後，是不耐還是不舍。

“先去換身衣服。”男人視線落到她的襯衫上，語氣平和。

程詩離悚然一驚，低頭才註意到襯衫上微小的褶皺——她剛才從湖邊一路淋雨回來，雖然雨絲細如牛毛，頭發都沒淋濕，但襯衫還是變得潮乎乎。

回來後她僵坐了一下午，潮濕的襯衫變幹後形成了褶皺，這些褶皺極其微小，稍微粗心點的人可能都看不出來，但瞞不過李遠陽的眼睛。

李遠陽最註重儀態，她住進李家之前，曾接受過整整一個月的封閉式儀態訓練，他的嚴苛，她最清楚不過。

程詩離不敢違抗命令，轉身去了衣帽間，即便心下已經開始惶恐不安，轉身邁步的動作卻依然力求優美。

從衣帽間出來，李遠陽已經坐在了單人沙發上，程詩離想讓家政人員熱杯牛奶上來，被他攔住了。

“坐吧。”李遠陽堪稱溫和。

程詩離心跳驟然快了一拍——他今天這麽早回來，就是為了陪她聊聊天？

然而下一秒，她又被打入了寒冰地獄，李遠陽瞥了眼不遠處的行李箱，問：“還沒收拾好？”

眼眶酸脹，險些冒出的水光又被她生生憋了回去。

“這周內。”李遠陽態度溫和的下了最後通牒。

程詩離乖順應下，像個永遠聽命於主人指令、永不會反抗的智能機器人，之後，她繞到李遠陽身後，柔軟微涼的手指按上他的太陽穴。

她專門學過按摩穴位，位置和手指輕重都拿捏得極好，李遠陽身體微微向後靠，沒有拒絕。

按得差不多了，她又繞到他身前，半蹲下，姿態柔順、美麗而臣服，她擡起那雙與安萱極為相似的眸子，哀切而誠摯：“過兩天我就要走了，您能不能，再看我一眼？”

李遠陽垂眸，伸手撫上她滑膩的臉龐，她永遠這樣乖順聽話，永遠癡等著他回顧，一舉一動都如他心意，是他最滿意的“作品”。

程詩離感受到他的意動，將臉靠上他的膝蓋。

李遠陽沒有推開她，卻也沒有下一步動作，片刻，程詩離大著膽子觸到皮質腰帶，卻被他一手抓住。

程詩離惶然擡頭：“我惹您不高興了嗎？”

李遠陽的視線平靜，語氣甚至算得上溫和：“周一昊的事，我一直都知道。”

程詩離臉上血色盡褪。

“之前安萱不肯服軟，我縱著你用我的門路救周一昊，把他藏起來”李遠陽摸著程詩離柔順的長發，近乎寵溺：“但你不乖，小心思太多。”

“我夫人的脾氣可不像我這麽好，我勸你及時把事情處理幹凈，不然，到時別怪我不念舊情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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